▲2021年9月2日，法国南部小镇昂蒂布，学生们上课。

法国教育部日前公布了新的改革方案，规定从2023学年起，数学将重新纳入高中义务教育课程，所有未选择数学课程的高中生每周将接受一个半小时的数学教学。新方案还包括在六年级引入数学小组，鼓励学校创建数学俱乐部，并将2023年塑造为“数学推广年”，培养学生对数学的兴趣和品味。

是的，你没看错，法国现在的高中生很可能一天都没有上过数学课。这就是2019年法国教育改革的成果。当时，时任教育部长布朗盖宣布取消高中数学必修地位，目的是通过提供差异化​​的菜单，让普通学生有更多选择，营造自由发展的学校教育环境。不料，取消数学课的改革，导致大量法国学生数学学习落后，尤其是女生对数学的放弃，加剧了潜在的数学人才短缺，甚至性别不平等。据法国教育部最新统计，近3年来，法国高中数学教学时间和理科生人数双双减少，法国中学整体数学质量在OECD国家中已经垫底。

因此，现任教育部长恩迪亚耶近日推出一项新政策，希望通过恢复数学的地位来及时阻止人才流失并促进性别平等。

▲2022年菲尔兹奖得主，右一为法国数学家杜米尼尔-科潘。

但人们可能会问，法国不是数学强国吗？今年刚获得第13届菲尔兹奖，历史上仅次于美国。还有阿贝尔奖、沃尔夫奖等诸多奖项，都是对法国数学研究价值的认可。为什么中等教育没有体现出这种优秀？对于这种反差，政府的政策干预影响很大，也和法国的人文环境、政治文化特点有关。

数学的内在规律和政府的干预导致法国的数学研究和国民教育存在明显的脱节。

数学是一种抽象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法国悠久的哲学传统无疑推动了该国在这方面的数学研究，并培养了一批世界级的数学家。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17世纪的哲学家、数学家笛卡尔，他不仅用“我思故我在”这句话完美诠释了深刻的哲学思想，还开创了解析几何。但法国重视哲学教育的特点，往往要到高等教育阶段才能看到效果。相比之下，在中学阶段很难看到哲学赋能数学的效果。

▲法国哲学家、数学家笛卡尔。

与此同时，近30年来，科技的进步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全球性问题和社会危机，但科学却无法提供完美的解决方案，这也给数学教育带来了负面影响。很多年轻人开始厌恶数学，认为高中数学课程要求太高，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选择毫无用处。法国政府采取了妥协的态度，通过一次次的教育改革，不断降低数学在中学教育中的重要性。

法国高中生在高二时分为文理科，可以选修文科、经济与社会科学专业，也可以选修理科。2019年的教育改革废除了这一做法，取而代之的是“公共基础课+选修专业课”的模式，数学也改为选修科目。这一改革有其积极的意义，比如提前为大学专业做准备；给予学生更大的自主权等等，但其结果却是选修数理科的人数急剧下降，尤其是女生。官方数据显示，2020年至2021年间，选择理科的女生人数下降了28%；在每周学习数学6小时以上的高中理科生中，男生下降了37%，女生则下降了61%：这样的反差甚至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2021年，超过一半的法国女生在高二结束时放弃了数学。这部分是由于课程改革将她们未来的专业提前了。例如，计划高中毕业后选择生物或医学的女生，会在高三专注于科学技术和物理化学；计划选择人文或商科的女生，会在高三专注于历史、经济或地缘政治。但问题是，缺乏良好的数学基础不仅会限制大学专业的申请，也会阻碍未来的专业学习。

更令人担忧的是，女生的这种选择还受到根深蒂固的性别意识和固化的等级观念的影响。法国人从小接受的是哲学教育，既崇尚抽象的自由，又信奉笛卡尔的思辨精神。因此，法国人虽然在个体意义上热爱自由，但在心理上却有着明确有界的行为场，他们知道自己的位置，愿意遵循规范社会身份的秩序和潜规则。这种“位置感”在教育上表现为外在的选择自由和内在的自我怀疑与克制。当女生“自由选择科目”时，固有的性别偏见、刻板的职业印象、等级森严的官僚文化等法国政治社会特征都会影响她们的决定。传统的偏见会提醒她们，一些与科学相关的职业是男性化的，不适合女性。如果她们进入那些行业，就会成为少数群体。因此，数学并不是女生理所当然的选择。

可见，马克龙政府的教育改革并非让数学重返高中那么简单。教育领域的性别不平等还涉及性别平等、女性地位、全社会公平等问题，需要全社会共同推动。在大国竞争异常激烈的今天，科学人才的短缺更关乎法国能否保持数字时代的大国地位。虽然马克龙政府已经开始“修复”高中数学的地位，但能否真正修复法国社会的裂痕，仍有待观察。

作者：周秋君（作者为上海政法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